朱色的大门在身后关闭，将这间屋子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。
阿胜沉默的走到灯柱边，一盏盏点燃烛火。
昏黄的光芒摇曳着，带给人一种虚幻的温暖。
皇帝没有阻拦她，反而安静的看着光芒驱散黑暗，将周遭的一切清晰的显露出来。
“陛下看过万家灯火吗？”阿胜忽然回过头，轻声询问，眼底流转着沉静的笑意。
“未曾”皇帝摇摇头，“紫禁城的城墙足够高，紫禁城的庭院也足够深，外界的喧嚣，如何能传进这深宫内院？”
“是吗？真可惜！”阿胜似是叹息了一声，继而笑道，“若是陛下曾经见过，便会知道，这宫中即便灯火辉煌，犹如白日，也比不上外面一盏灰暗的烛火来的美丽”
“为何？”
“高处不胜寒”阿胜凝视着皇帝，淡淡的开口，“这宫里多得是权谋算计，灯火越明看的便越清楚，比不得外面人事的单纯干净”
“那么你呢？”皇帝勾着唇，微微一笑，“你也来自宫外，可未必有你所说的干净单纯吧？”
“呵，事无绝对，很可惜，我就是那个例外”阿胜亦是笑了笑，毫不避讳的承认，末了又道，“然而，即便如此，我想我也比陛下您见过的大多数人要真诚许多”
“是吗？你的意思是，朕的大臣里就没有几个真心实意的？”皇帝眯了眯眼，神色却不变。
阿胜摇了摇头，“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，私心、权欲许多人都有，但不可否认，其中有些人对这个国家有着足够的责任心，对您也有足够的忠诚，可是光有这些是不够的，至少对您来说，是不够的”
“有意思，说说看”皇帝不肯定也不否认，只是饶有兴致的示意阿胜继续说下去。
“汉朝有大将周亚夫，他忠君爱国，素有功绩，可最终却因谋反死于狱中。为何？景帝难道不知道这位臣子的为人吗？他真的相信这位老臣会行如此的不义之举吗？都不是！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他太过耿直，不懂顺从上意，他不是景帝需要的臣子”阿胜平静的回答道，没有一丝情绪起伏。
皇帝忽然一改之前淡然的神情，满脸戾气的看过来，反问道，“妄度帝心，你就不怕朕杀了你？”
“呵，会因为被猜中心思就要处死他人的皇帝，只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折服对方，驱使对方，陛下您是这样的人吗？”阿胜毫不畏惧的针锋相对。
皇帝看着她，满脸的冷凝，半晌之后，却低声笑出来。
“有趣，当真有趣，朕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”轻轻拍着手，皇帝又恢复到之前的淡然。
“多谢陛下夸奖”阿胜低着头，遮住眸底闪过的光芒。
皇帝看了她一眼，淡淡的问道，“你只想和朕说这些？”
“不，我是想请陛下宽恕白云城”阿胜轻声说着，语气里却听不出她对白云城有半分感情。
“真是……坦诚”皇帝有几分讶然，习惯了朝臣们说话时的旁敲侧击，面对如此直白的话，他感觉有些怪怪的。
“所以，这局棋，你是认输了？”他反问道。
阿胜摇了摇头，“若我说，我讨厌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，讨厌费心算计揣摩，陛下信吗？”
“信，为何不信？如果可能，谁不想活的简单轻松一些？”皇帝笑了笑，随口应了下来。
“嗯，因此我也想简单一些，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说，由陛下来决定最后的终局”
“若是朕一定要追究白云城呢？”
“那我无话可说，毕竟确实是白云城有错在先，而我已尽了自己的全力”阿胜抬头微笑。
“好一个尽了全力”皇帝开口称赞，脸上却没有丝毫赞许的意思。
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，若是一切都如阿胜原本的打算，若是阿胜在方才真的死在了宫九剑下，那么即使皇帝看出了其中的关节，他也会顺水推舟，将白云城从这场逆谋中撇清。
现在朝堂的局势已不容许他轻忽，他要借着平南王府的事情打压部分的朝臣，收回他应有的权势，将白云城牵扯进来之后，混杂了江湖的事情，会将事情变得复杂，也会让这些朝臣有推诿的理由。
所以就算阿胜不开口，皇帝其实也是要想办法处理白云城的事情的。
阿胜适时的递了个□□过去，皇帝没有理由不跟着下。
“你倒是乖觉！”皇帝冷笑着，“要付出的代价，想必你也清楚的很了？”
“是！之前许给陛下的东西不会少，另外，白云城也会把陛下要的人交出来，任由陛下处置”阿胜神色不乱，顺从的答道。
皇帝站起身来，居高临下的俯视她，“你做得了主？”
“是！”
“你别忘了，这里面也有你的性命”皇帝提醒道。
阿胜笑了笑，不置一词。她是这一切的关键，没有她怎么说的过去？
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，终是摇摇头，“旁人费尽努力也要活下去，你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？”
“曾经有人教我，要做成旁人做不成的事情，必然要付出代价，有时候是自己的良心，有时候是自己的仁慈，更有甚者是自己的性命。在无论如何要达成的目的面前，一切都是虚妄，我有牺牲旁人乃至自己的觉悟，也狠得下心把事情做尽做绝”
阿胜说的淡然，皇帝却不由得静默。
谁说不是这样呢？就像他治理这个国家，在许多事情上他权衡筹谋，并非看不穿其中的弯弯绕绕，只是为了在大的方向上达成目的，一些牺牲必不可少。或许会愧疚，或许会难过，但是现实容不下后悔，而他也绝不后悔。
或许，在这个世界上，只有学会漠视一些东西，人才能成就一些事情。
他笑了笑，感叹道，“朕忽然舍不得杀你了”
要找到一个可以认同自己的冷酷，认同自己的残忍，理解自己的艰辛和不易的人有多难？没有相同经历的人，永远无法体会其中的寂寞与辛酸。
但是他的理智尚在，什么可以做，什么不能做，他清楚的很。
阿胜也很清楚，所以她只是笑了笑，轻道，“万家灯火很美，希望陛下有机会去看一看，也希望陛下有生之年能守得住这份美景”
“好！我应下了！”皇帝亦是笑了笑，不称朕，而称我，这是对朋友许下的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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